2歲半時被車禍奪去雙腿，但他一直笑對生活——“板凳男孩”的振羽之歌

8月30日，遠安縣第一高級中學開學，“板凳男孩”方宇翔正式成為該校高一新生，開啟新的學習生活。 （湖北日報全媒記者 劉曙松 攝）

(相關資料圖)

湖北日報全媒記者 李墨 吳堅

“立正！敬禮！向右看齊！齊步走！”

8月25日，一條“板凳男孩”的軍訓視頻，經(jīng)湖北日報新媒體推送后，感動了全國數(shù)億網(wǎng)友，引發(fā)持續(xù)關注與點贊。

黝黑的面龐、堅毅的目光、挺拔的軍姿，在烈日下始終如一。

軍訓教官曾瑞濤說，6天的軍訓中，方宇翔一直表現(xiàn)很好。“他意志堅強，非常自律。上半身動作一教就會，下半身轉體對他很難，但他借助平衡車、用手撐在地上堅持完成。面對連續(xù)38℃的地表溫度，他站軍姿從不皺一下眉頭，從未請過一次假、叫過一聲苦！”

“板凳男孩”叫方宇翔，今年15歲，是宜昌市遠安縣的高一新生。

2歲半時，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奪走了他的雙腿，致他高位截肢，小板凳成為他的代步工具。

今年7月，他在中考中獲得A等優(yōu)異成績，以全縣前100名考入遠安縣第一高級中學（以下簡稱“遠安一高”）。

苦難，可以摧毀一個人，也可以磨礪一個人。

10多年來，家庭、學校和社會，共同支撐和托舉起這個自信、堅韌、豁達的陽光少年。

“媽媽，我的腿呢？”

“出事那天，是植樹節(jié)，2011年3月12日下午3點多?！毕肫?2年前的那一幕，方宇翔的父親方永長仍心痛不已。

方宇翔幼時隨父母住在茅坪場鎮(zhèn)曉坪村。當天，2歲半的小宇翔跟著媽媽陳銀蓮去菜園里打藥，方永長在山上干活。

在母子倆牽手回家的路上，一輛重載貨車突然沖向路邊，車輪從年幼的小宇翔腿上碾了過去。

陳銀蓮抱起他時，不敢想象懷中這個小小的身體承受了怎樣的劇痛?！肮馐擒嚿贤系奶胀粒陀?2噸。”她哽咽著說，“我顫抖著摸了一下他的腿，發(fā)現(xiàn)沒了支撐。骨頭已經(jīng)碎了?！?/p>

被卷入命運車輪之下的，何止是小宇翔。命運之輪對這個家庭的碾壓，又何止32噸之重！

在等待救護車時，小宇翔幾度暈厥。母親緊緊抱著他，淌著淚水一遍遍呼喚：“翔翔，不能睡，如果睡過去，就見不到爸爸媽媽了?！?/p>

事發(fā)地離縣醫(yī)院有20多公里，車程40多分鐘。重傷引發(fā)的內出血，讓小宇翔的雙腿和嘴唇逐漸發(fā)紫。

在縣醫(yī)院搶救一個多小時后，小宇翔被緊急轉往宜昌市第一人民醫(yī)院。

醫(yī)生神色凝重地告訴方永長，孩子的腿保不住了，必須立刻截肢，否則，連命都保不住。

方永長和陳銀蓮的腦中一片空白。

“從晚上9點多推進手術室到凌晨4點，整整搶救了6個多小時?！狈接篱L說。

手術室外的走廊上，方永長和陳銀蓮度過了漫長而煎熬的一夜。

手術第二天，徹夜未眠的父母，在ICU病房見到了兒子。孩子的雙腿已經(jīng)截掉，下肢纏著白色的紗布，全身插滿了管子。

陳銀蓮告訴自己，再難也要撐住，因為孩子醒來后，還需要她去安慰。

陳銀蓮輕聲喚醒兒子，滿臉是淚。小宇翔問她：“媽媽，我的腿呢？”

陳銀蓮心如刀絞。她對孩子說：“你摔了一跤，把腿摔壞了?！?/p>

小宇翔追問：“以后還會長出來嗎？”

事實殘酷，陳銀蓮卻不想欺騙他。她抱著兒子緩緩說：“你的腿傷得很嚴重，以后可能不會再長出來了。但是爸爸媽媽會陪著你，做你的腿和拐杖，不要害怕?！?/p>

“宇翔，站起來！”

方宇翔是方永長和陳銀蓮結婚8年養(yǎng)育的獨子。

夫妻倆給他取名“宇翔”，原是祝愿他能自由自在翱翔天際。

但，宇翔如今連行走的能力都沒有了。

“孩子當時是跟著我出事的，作為一個母親，我為什么沒有保護好他？為什么這個事情沒有發(fā)生在我身上？痛苦、自責、悔恨這些情緒，讓我根本無法原諒自己。”陳銀蓮說。

苦難，足以摧毀一個家庭，也能更加凝聚一個家庭。

意外發(fā)生后，方永長始終沒有責怪過妻子一句話。

“好多意外是我們無法意料的?！彼_導妻子說，“這可能是我們這輩子必須歷經(jīng)的一個磨難。你不能老是一直自責，要是你垮了，誰來照顧孩子？那我們這個家就垮了?！?/p>

方永長還專門把親戚們喊到一起，說：“銀蓮是孩子的親媽，最不想孩子出事的就是她，請大家千萬不要埋怨她?！?/p>

“這么多年，我都非常感激他。要是沒有他的包容和對這個家的支撐，估計也沒有我們家現(xiàn)在這個樣子?！标愩y蓮說，有太多跟他們同樣遭遇不幸的家庭，因為互相指責和埋怨，都散了。

出事后的半年多時間里，小宇翔接受了大大小小十幾次手術。

每次清創(chuàng)，劇痛難忍的小宇翔都會哭得撕心裂肺。父母只得摁住他拼命掙扎的小胳臂，一邊摁，一邊哭。

懂事的宇翔發(fā)現(xiàn)，每次他哭的時候，爸爸媽媽也會跟著哭。

一次清創(chuàng)結束后，他說：“媽媽，你抱抱我?！标愩y蓮將他抱起來，他忽然靠在媽媽肩頭，輕輕拍著媽媽的后背說：“媽媽你別哭了，我以后再也不哭了，我能忍得住?！?/p>

從那以后，無論植皮或清創(chuàng)有多疼，宇翔都咬牙強忍，不讓父母看到他哭。

孩子的堅強，讓深陷悲傷的陳銀蓮，在心疼的同時也清醒過來。“他還這么小，經(jīng)受著這么大的磨難，卻不想讓我們傷心?！标愩y蓮說，“父母是他最大的力量支撐，幫助孩子站起來，我們自己得先振作起來。”

2012年3月，夫妻倆帶著兒子到武漢安裝假肢，并進行適應性訓練。

定制的假肢有6斤多重，對一個3歲的孩子而言，堅硬、沉重，且極易摔倒。

安裝假肢的工作人員告訴他們，小孩子的控制力較差，加上宇翔是高位截肢，裝了假肢也走不了路，只能等長大以后再適應行走，要有思想準備。

“試都沒試過，怎么知道不能呢？”陳銀蓮問。

“宇翔，好孩子，站起來，你可以！”陳銀蓮給宇翔穿好假肢，又找來兩個小凳子，不斷鼓勵他扶著站立，每天一練就是半小時到一小時。

從扶著板凳，到扶著欄桿，再到扶著媽媽慢慢行走，日復一日的努力，讓小宇翔在重傷一年多后，終于穿著假肢重新“站”了起來。

“他完全有能力正常上學”

比身體站起來更艱難的，是讓孩子的心靈和精神站起來。

從武漢康復訓練回來后，小宇翔到了該上幼兒園中班的年紀。此前，全縣沒有一個幼兒園收過這樣“特殊的孩子”。

很多人向陳銀蓮建議，讓小宇翔就讀特殊學校，免得孩子被嘲笑和欺負。

陳銀蓮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她反問：“怕別人嘲笑，是不是該躲到深山老林里去，一輩子不見人了呢？如果擔心安全問題，我可以陪著他一起上學！”

思量再三，父親方永長給時任遠安縣委書記寫了一封信。

信中，他講述了宇翔受傷的經(jīng)過和治療情況，表示孩子雖然沒有雙腿，但他心智健全、性格開朗，希望能夠和同齡人一樣正常求學。

遠安縣委高度重視，立即組織相關部門解決宇翔的入學問題，并在住宿等生活問題上提供幫助。

“教育局、民政局、房管局等部門到家里了解情況后，特地為我們聯(lián)系了縣城的住處，還讓宇翔就近入讀學校，方便他康復訓練和日常護理?！狈接篱L說，黨和政府的關懷，使全家倍感溫暖。

剛上幼兒園時，小宇翔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跟其他小朋友不一樣，有些敏感。一些小朋友好奇他為什么沒有腿。

“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不一樣，你也很特別?！标愩y蓮不斷鼓勵宇翔做一個樂觀的孩子，與大家打成一片。

漸漸地，老師和同學們都喜歡上了愛笑的宇翔。宇翔的心扉，也在媽媽的牽引下，一步步打開。

上小學時，宇翔的入學順利了許多，但班主任內心有些擔心他會不合群。

在觀察一段時間后，看到他像個“小太陽”一般照亮身邊的人，班主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多慮了：“這孩子很聽話，上課認真，也挺上進，完全有能力正常上學！”

無障礙通道，為他而建

從幼兒園到小學，方宇翔每天都要穿著六七斤重的假肢去上學，雙腿在長時間壓迫和摩擦下，常被磨得出血破皮。

“穿假肢非常疼，疼得我時常會不自覺把它扯掉。”方宇翔說，冬天和夏天尤其疼，每到換季的時候，受傷的骨頭都像針扎一樣。

2020年秋季開學，方宇翔進入遠安縣外國語學校（以下簡稱“遠安外校”）讀初中，因為疫情無法到武漢更換新的假肢，加上假肢松動后常常要脫下衣褲重新穿緊，課間有很多不便，媽媽便提議他用小板凳代替：“這樣節(jié)約時間，方便許多，也不用擔心安全問題。但是用板凳在學校里行動，可能會引來很多人圍觀?！?/p>

宇翔笑著寬慰媽媽：“我在家不也用小板凳嗎？小板凳可比假肢自由多了！放心吧，媽媽，如果有同學好奇，我就跟人家解釋；要是有人取笑，我不理就是了。”

當陳銀蓮用輪椅推著方宇翔，拎著兩個板凳去學校報到的時候，她內心還是有些忐忑，擔心學校老師和同學不接受宇翔。

“宇翔媽媽，我早就已知道孩子的事。聽說這個孩子挺陽光，很上進，學習成績也很好。我一直期待著他的到來?！边h安外校時任校長徐衛(wèi)民的一番話，讓陳銀蓮的心踏實了。

學校專門給母子倆提供了一間宿舍，免除生活費和住宿費，單獨為陳銀蓮安排了一份校園消殺工作，方便就近照顧方宇翔。

學校還在宇翔所有必須經(jīng)過的地方，改建了無障礙通道，方便他通行?！熬蜑榱怂@一個孩子?！标愩y蓮十分感激。

鄔奕雯是方宇翔的初中同窗。“他坐在課桌前，與其他人沒什么兩樣，只不過座位下比別人多了一樣東西：小板凳?！彼f，方宇翔需要定時去醫(yī)院做清創(chuàng)，卻從來沒有落下過一次作業(yè)。有同學向他請教問題，他特別耐心地解答。在學校幾乎每場頒獎典禮上，都能看到方宇翔的身影?！耙驗橛辛诉@個榜樣，我們班的學風也最濃厚。”

“我雖缺少雙腿，但從不缺愛”

遠安縣鳴鳳鎮(zhèn)嫘祖社區(qū)沮陽小區(qū)，一樓一間50平方米的廉租房，是方宇翔和父母居住多年的家。

客廳的墻壁有些斑駁，逼仄的空間里，擠著褪色的沙發(fā)和幾件桌椅。軍訓結束后，方宇翔正趴在客廳里嫻熟地用抹布擦地。

他經(jīng)常會幫媽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，甚至踩著板凳下廚，給勞累的媽媽炒飯。

“我們總有一天會離開他，他只有學會獨立，才能更好地生活?！标愩y蓮說，家里沒有花過一分錢給他報補習班，他知道家里條件有限，更加努力在課堂上聽講。

方宇翔說，他沒有自己的手機，也從不在游戲上浪費時間，所有作業(yè)基本都在學校完成。初中課業(yè)再重，父親也要求他每天晚上10點半必須熄燈睡覺，培養(yǎng)他高效學習的習慣。

走進方宇翔的房間，小書桌上是一本本攤開的高中習題。“很多人問我學習方法，最重要的就是提前預習、高效聽講、課后復習。遇到難題不要依賴翻答案，思考能力不訓練就會退化?！彼f。

床頭的書架上塞滿了密密麻麻的書。他愛看《西游記》，也愛看《三國演義》，喜歡諸葛亮和關羽那樣的英雄。

但方宇翔最崇拜的人，是“板凳上的勵志演說家”陳州。

13歲時，陳州從火車上摔下失去雙腿，卻憑借常人難以想象的毅力不懈奮斗與攀登，僅靠一副小板凳，成為“用雙手登上五岳第一人”。

“你看，這副小板凳就是陳州叔叔送給我的！”方宇翔開心地說，上初中時，陳州送的第一副小板凳，已經(jīng)被他用壞了。聽說他要上高中了，叔叔又寄來一副?！拔乙袼粯?，長大后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！”

每個小板凳足有3斤半重，兩個板凳加起來7斤多。一路走來，方宇翔已經(jīng)磨壞5副?！艾F(xiàn)在，小板凳已經(jīng)成為了我身體的一部分。等我將來考上大學，我還要用這副小板凳，游遍祖國的大好河山！”

“今年是宇翔求學的第十年。這些年，他在學校沒有遭受過一次校園歧視和霸凌。”陳銀蓮說，正因為有老師和同學們的幫助與善待，宇翔才能自信陽光地成長。

小時候去武漢安裝假肢時，方宇翔曾見到許多比他更為艱難和不幸的人。

“他們有的雙腿、胳臂都失去了，還有的孩子罹患腦癱，被父母放棄?！彼f，“父母教育我，人不能總是去比失去了什么，更要比得到了什么。比起那些更艱難的人，我至少還有一雙手，有健全的大腦。雖然缺少雙腿，但我從不缺愛，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？”

2021年，方宇翔獲評“湖北省新時代好少年”。2022年，他獲評“全國優(yōu)秀少先隊員”。

方宇翔的夢想，是考上985大學。他希望成為一名醫(yī)生，“這樣我就能幫助更多的人。”

目前，遠安一高在政策范圍內減免了他的學雜費，并就近安排休息室，方便宇翔媽媽接送他上課。同時采取臨時聘用的方式，讓宇翔媽媽在學校靈活就業(yè)，減輕他們家庭的負擔。

遠安一高黨委書記王翼說，學校會繼續(xù)接力，照料好方宇翔的學習和生活?！皡⒓榆娪枙r，作為高一（一）班的一員，他沒有掉隊！板凳上的青春同樣精彩，希望在全社會的共同呵護下，宇翔能逆風飛翔，飛向更好的未來！”

板凳上的少年，迎風綻放的笑臉，仿佛從來不曾歷經(jīng)苦難。

車禍帶走了他的雙腿，卻無法帶走他堅韌向上的生命力量。

板凳與愛，撐起了他的人生，也放飛了不屈命運的振羽之歌。

大愛綿延中的精神“站立”

□　湖北日報評論員 艾丹

從一場軍訓的視頻，到生活成長的更多畫面，這些天，“板凳男孩”方宇翔的故事帶給無數(shù)人感動。

這個孩子遭遇了不幸，承受了苦難，但在他身上，我們也看到陽光，看到堅強，看到平凡人的生命張力，看到家庭成員的溫暖相依，看到相關部門的幫助扶持，看到社會大家庭的愛心涌動。

越是走近方宇翔的故事，越能感受到很多人付出的大愛，給予的支持，投入的牽掛。父母的陪伴和鼓勵，老師同學們的接力幫助，學校為他建設的無障礙通道，在陪護條件上給予的匡助……一種“不缺愛”的成長氛圍，暈染了小宇翔樂觀堅強的生命底色，也卸掉了他稚嫩的肩膀上壓著的一些重量，呵護他在花樣般的年紀笑對生活、盎然前行。

發(fā)生在孩子身上的不幸，特別讓人不忍。孩子身上所展現(xiàn)出的堅強，特別讓人心房顫動?！芭c其抱怨，不如改變”“眼淚不值錢，抱怨不值錢”，是這位少年對命運的質樸認識。不要特殊照顧，想和正常人一樣，是這位少年對自己的嚴格要求。不愿父母為自己傷心，安慰媽媽不要哭泣，是這位少年內心的柔軟。感恩幫助過自己的人，力所能及回報社會，是這位少年以小小身軀所做的愛的傳遞。

方宇翔和他的家人，在艱難中選擇了一種面對生活的態(tài)度。這份扎根于內心的自立自強，展露于風雨中的樂觀堅定，從一個孩子、一個家庭延展進社會，得到了更多的情感呼應，產生了更多的精神接力。

一個孩子在心靈和精神上“站立”起來的故事，接續(xù)起眾手相挽、攜手與共支撐起一個孩子成長世界的故事。一方水土之上，有人看到孩子和家庭的悲傷，有人懂得他們的不易，有人感受他們的剛強，尊重、共情之中生發(fā)出的大愛，讓遭受不幸的生命個體避免了陷入形單影只、踽踽獨行的困境，讓一個家庭一起堅持、一起加油的故事，得到了“人間自有真情在”的援手與護航。

方宇翔還有開闊的人生之路要走，我們祝福他和親人一起，帶著內心的認定走向更遠的遠方。我們也祝愿大地上的道德之光能照到更多人，讓心與心相互點燃、相互照亮、相互傳遞，讓更多的生命帶著溫暖與希望，走在陽光下，走到春風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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